花鸟鱼虫，世间万物，都不过是荒流中的一粒细沙。

安景川想到了许多往事，想到了很多年前的孟然。曾有人说，这世界的运行已有定数，人们自以为手握命运，不过是在这涛涛江水中随波逐流。他偶尔会这样想，对他来说，现状是命运之必然或许是一种安慰。

当提到那宗案子，安景川就猜孟然不会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时间渐渐流逝，办公室的门也确实没有被打开。他知道纪瑾不敢红着眼回去给纪云松看到，便假借孟然心情不好的理由，他顺理成章留下纪瑾，把孟然那份给了她。

“那个叫任明睿的，他为什么没被逮捕？”任明睿问。

“没证据。而且他也算受害者。”方陌接着补充道：“这些我是听来的，当年我还不在刑侦队。小安该比我了解。”

纪瑾眼白的红血丝消退了不少，她发觉安景川被方陌提到后脸色更加难看。考虑之下，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任明睿不是凶手的。要是造谣就能制裁一个人，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那可不见得。”任明睿带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插在一起，“有句话不是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惊讶令他们一时想不到如何回复才好，好像每个人都怕是自己理解错他话中的意思，因此而冤枉了他。安景川怔怔地睁着眼，比起惊讶，他好像更多的是恐慌。

纪瑾左右看看，试探地问道：“你，认为舆论要一个无辜的人去死是对的？”

“客观来说，这是种同情。你们是警察，和大众的视角不同。在他们眼中他是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反而导致在你们的潜意识里他便成为了受害者。”任明睿的口气云淡风轻，看上去仿佛谈起的话题是天气如何。

这令人膛目结舌的发言镇住了他们。实际上，他的理论无法反驳，但作为有感情的人来说，他不该像机器运算一般冷冰冰的分析和评判。纪瑾抱着胳膊，此时才仔细审视起眼前这位言行古怪的不速之客。她微微皱眉，追问道：“那媒体呢？散播不实信息误导群众，难道他们也没错？”

“媒体，不是警察，不是侦探。他们没有追查真相的义务。我记得刚才方哥说，那人手上有硝烟反应，还身在案发现场，那么会被认作是凶手也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更何况，要是再客观点去想……”任明睿眯缝着眼睛，修长的双腿懒散地搭在一起。他眼中倒映着顶灯的淡淡白光，讥讽地冷笑了一声：“案子还没破呢，怎么确保他无辜？我看说不定啊，真是他干的。”

“聊这么开心。今天早点休息吧，最近大家累坏了。”孟然的声音突然插进了紧张的气氛。

他一如既往温和的嗓音此时像把尖刀，直插进安景川的后背。安景川起身，手抓在他的胳膊上，但被孟然轻轻拿了下去：“案子有头绪了，不用这么赶。总是加班，我怕你们又要在背后骂我了。”

纪瑾不懂这其中有什么隐含，听队长这么说，她倒是放松不少。她朝方陌做了个鬼脸，刘晓宇在一边收拾包时也偷笑了下。只有安景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没有从孟然的笑颜中看出一丝笑意。他想要张嘴说些什么，恶寒却把话冻结在喉咙里。

孟然拍拍他的肩膀，安景川听到一句平和的勒令：“快回去吧。”

春天还未到，有些昆虫却早早出生在了冰天雪地。寂静的房间里，听得见那些不该出现的小可怜们正在窗外哀鸣。

从见到孟然第一面起，任明睿就知道他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此时坐在对面的人也着实没令他失望。孟然脸上的笑容像是用冰冷的瓷器烧制而成，完美镶嵌在他英俊的脸颊上。

“挺抱歉的。陈教授帮我们破案，可是按规矩还要您在这儿委屈一晚。”孟然赔笑说。

“孟队长，不是生我的气了吧？”任明睿上身靠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面具。这可不是什么轻易就会被遗忘的平凡面孔，但他却无法从记忆中挖出关于孟然的一丝线索。看似温文谦逊，却令人脊背发冷。孟然激起了任明睿强烈的兴趣，他眼睛合成一条缝，做出副令人生厌的讨好笑脸：“听说你不太喜欢媒体胡乱报道，刚刚我和你同事们闲扯的几句，要是孟队长听着不舒服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孟然面色分毫未变，声音却仿佛从一片阴森无人的树林中传来：“怎么会，陈老师多想了。只不过是考虑到这次案件的性质，太早被曝光会对侦破不利，所以我有些着急。”

任明睿沉默地与他对视，细细研究起孟然眼中的未知。在不久前，他还萌生过摘下手套一探此人的想法，看看这位虚伪的队长，内心与人生中最黑暗的角落。不过现在，他生出了别的念头。

“那是我误会了孟队长，要道个歉。”任明睿的表情戏谑味十足，语调像是巴不得要恶心死对方才好。他铆足了百分之一千的功力，阴阳怪气道：“这我就放心了。我怕孟队长也站在所谓‘正义’那边，也同情那个可能是凶手的人，连两句大实话都不让我说呢。”

“不怕您笑话，我手上的活昼夜不分也做不完，实在没精力去关心五花八门的陈年悬案。”孟然只自嘲地笑笑，看不出他内心究竟有没有因任明睿的讽刺而激起波澜。他和平常一样看眼时间，起身拿出钥匙：“今晚我有事，实在不能多陪陈教授聊天。”

“没事，孟队长走好。”任明睿回以一笑。

熨好的正装挂在窗户前，一阵风涌进，衣架掉在了地上。任明菡头埋在枕头间，手伸到床头柜乱抓一通，她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一看，已到早上七点钟。

幸好衣服掉了，不然睡过头就惨了。一不小心搞到凌晨三点，她此刻大脑里还是一堆字母符号煮成的浆糊，怎样也无法集中精力。任明菡坐在公车上，拿出简历翻看，只能打开窗户用乍暖还寒的晨风吹醒自己。

“你各方面都挺优秀的。为什么二零一零年休学了一年？”

“因为一时冲动和同学打架。那时候家里出事，我就休学了一年。”今天的面试在这问题之前一切顺利，但任明菡素来不爱遮遮掩掩。这些年她总结出丑话说在前日后好相见的理论，即便是面试，她当下也没有含糊蒙混的打算。“八年前烙凌轰动一时的灭门案，幸存者是我堂哥。”

王瀚文翻翻面试表：“任明菡这个小姑娘挺不错的，你不是想要个女律助吗？正好啊。”

张子轩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我这有一个不省心的，带不过来。老周你看呢？你不是也没有看好的。”

周宏霖也跟着摆手：“人家小姑娘要跟打民诉的老师，我专打刑诉怎么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