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沉默许久,巨龙的眼中始终如同古井,毫无波澜,“回去吧。”
少年看着她,张开口却没有说出话,欲言又止。
尹清和却没有时间再等。
组长刚才第三次出声催促,说就在云层之后,空间裂缝扩大至极限了,这个任务已经刻不容缓。
所以……
“烦劳再转告一声,就说……”
仿佛突然有些疲倦,巨龙微微伏低身子,眼眸半合,气息沉静。声音听起来既不是感慨,也不是怅惘,真的只是淡然道谢而已。
“龙女寸心早亡,如今只剩残魂一缕,代她谢过故人。”
她轻轻地说:
——“谢他……多年不忘。”
最后四个字还没落地,少年的表情已经变了。
只是来不及开口,就见龙尾向空中横扫而去,劲风前冲,层云隔断,中间竟被硬生生辟出一条道路,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
刘问急忙起身:“三公主!家中长辈交代过,如果找到了您,一定要……”
“不必。”
龙尾突然将少年拦腰卷住,不轻不重的力道,也完全不给他挣扎的余地。刘问还想再说,已经被缠绕上来的龙尾遮住双眼。
视野逐渐昏暗,最后一眼,刘问看见云中巨龙缓缓合上了金眸。
“什么也不必再提。”
——昔年旧事,万般纠葛,你不必再提,我也不想再听。
刘问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实他有许多话要说。
他想说,世事变幻,上古众神大多遁去,只有他们一家还留在华山,陪着二郎显圣真君,寻寻觅觅,岁岁年年。
他想说,当年新天条出世不久,曾有龙吟之声惊动九霄,显圣真君即刻下界。听闻,那一日的西海风平浪静,三尖两刃刀却荡平了方圆千里的妖魔。
他想说,向来冷静自持的杨戬,这么多年,只有一件事成就心底执念。世人皆道不可能,不可为,只他一人,上天入地,不曾放弃。
他想说,沧海桑田,杨家二爷已经很久不再望月。
——“是错过了。”
幼时,刘问偶然听见祖辈这样叹息。
“他当初强撑着伤势,摆足场面,连大赦旨意也不敢添上她的名字,就是为了骗过玉座上的那位。想着等情势稳定了,才好把她从西海接出来,安安稳稳的。这一次,再不要出什么差错。”
“谁能想到,只是迟了几日……”
“就只是迟了几日而已……”
这些话,他原本并不懂。后来长大了,回头再想,才终于品出满满的苦涩。
——几日之差,于是一步之遥,再也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再也说不出想说的那些话。
可是,若是得知她的消息,即使只是一缕孤魂……
“他会很开心的……”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少年这样喃喃自语。
……
巨龙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总之,长尾卷起,似乎立刻就要把少年丢向高空。
九尾小狐却突然迈出一步。
“您……”明明刚才还是敌对,现在这少年似乎被抓住了,她又忍不住开始担心,怯怯发问,“是要杀了他吗?”
——她并不认识这个人。
不过是一只小狐,五百年前被三神奶奶剪去尾巴,封印在画中。直到今晚有个凡人为她画尾,才能逃出早已破落的小庙。
只是跑到一半,这个少年突然从天而降,正好挡住她的路。五百年的封印已经让小狐狸成了惊弓之鸟,那少年说的话她也听不懂,于是稀里糊涂就这么打了起来。
“您是镇守这里的神龙吗?”
龙威深重,寻常小妖根本承受不住。这只小狐狸脑中就一片空白,现在终于回过神,本能地就要下跪,“我们无意打扰……”
“没有关系。”巨龙像是在思考什么,停顿一瞬,才慢慢回答,“他……只是来给我传个口信。现在任务完成,就由我负责送他回家。”
九尾小狐目光懵懂:“是很要紧的事情吗?”又惴惴不安地补充,“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现在已经没事了。”
云中巨龙抬起头,离开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散在风中,模糊得就像是叹息。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
——所谓“人间至痛”,并非只是生离死别,还有对面不识,是绝不相信你爱的那个人,其实,也一直爱着你……
看着瞬间远去的巨龙,单纯的小狐狸眨了眨眼,重得自由的兴奋忽然淡下去,心底莫名揪扯。
其实她还忘记要说:
——“您的表情,也一样……很难过。”
……
好吧,那小爷就姑且承认自己很难过好了,毕竟连这么突破天际的场面也要圆过去,紧急任务真心人干事!
看着被她一尾巴甩进次元裂缝的少年,尹清和略•心力交瘁○| ̄|_
【运行障碍解除,次元裂缝紧急修补完成。】
精神直达联络适时响起,组长不带感情地通报:【600积分计入列表,任务结束。】
擦,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哥们!
甚至没有时间查看自己的积分列表,尹清和立刻屏息凝神,开始追寻目标气息。
——所以说,逼着小爷这么赶场还能不能行了啊!而且魂魄离体这么久,小爷的肉身该不会已经被送进太平间了吧QAQ!
尹清和努力感知自己的肉身气息……卧槽,果然是在医院!
丝毫不敢耽搁地,她咬着牙就夺命狂奔。
——开玩笑,肉身要真是断了气,小爷还得想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诈尸啊QAQ!!!
……
急救室外,有人背靠墙壁,站得笔直,头却微微低着,垂下来的刘海挡在眼前,影影绰绰里看不清楚是什么神色。
……只是一杯水。
他只是去替她倒水,记得她喜欢甜食,所以加了蜂蜜,怕她等久了会再睡着,很快就回去卧室。
真的只是一杯水的时间而已。
可是,也就是这样的时间里,她突然就失去意识,明明连呼吸都还是平稳着的,却没有在他的声音里睁开眼睛,像往常一样撒娇着让他抱。
她就睡在那里,像是不能触碰的水晶雕刻。
而他,其实是冷静地处理了一切。
放好水杯,给她穿好外套,抱着她下楼,开车,看着她被送进急救室……
——所有事情,他都办得有条不紊。
直到此时此刻,他也可以冷静地站在医生面前,听着医生宣布:“是突发性休克,毕竟有心脏方面的病史,不过人已经清醒了,没什么大问题。”
“非常感谢。”
他从头到尾地听完,然后弯下了腰,认真行礼。
医生安慰地拍了下他的肩:“你太太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自己,快去找件外套穿上吧,天气这么冷。”
他这才有些呆住。
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竟还穿着睡衣拖鞋,然后就这么风驰电掣,一路赶来。
“哦,还有。”本来已经要离开的医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再次转身面对他,“你太太还很虚弱,不过在她清醒的时候,有口信托我转达。”
他难得有些愣愣地看人。
连医生都忍不住要笑,清咳两下才郑重转述:
——“她说,别怕。”
我已醒来,我会醒来。
所以,别怕。
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