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笑道:“那么雷纯小姐,一定又聪明,又漂亮,又善良了。”
她觉得已经不必再问,她想一抬屁股就走,可她的屁股仍然粘在椅子上。她内心深处,属于宗师高手的骄傲与刨根问底的决心正在缠斗,所以她才像雕像一般,不准别人看出她的真实感受。
就算这样,她也藏不住心里的不适感。像她这种人,本来不该在这里死缠烂打。
苏梦枕竟也叹了一声,沉思一会儿,道:“她并非你想象中那样,她甚至不会武功。她一出生就带着病症,不能练武,所以她很柔弱,但也娇美可人。我见到她时,她正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和仙乐一样好听。我一见她,就爱上了她。”
他总结似的,在最后多加了一句话,“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苏夜心想,我真应该刚才就走,我真不应该留在这里。除了慌乱,她的情绪里又加上了嫉妒与不安。她想告诉苏梦枕,她不仅会出刀杀人,她也会弹琴唱歌,而且弹得不错唱得也不错。她几乎得分出一半意志力,阻止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
就算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能怎样?雷纯因病不能习武,与苏梦枕同病相怜。他们两人相处之时,定然有很多话可以说。
她镇定地说:“原来如此。雷损一代枭雄,养出的女儿当然不是普通女子。”
她正要问“你何必瞒着我”,话到口边,陡然变了,“你打算娶她吗?他们说,雷老总把婚期推到明年初夏,而你并未拒绝。到了明年夏天,雷小姐就要成为你的夫人了?”
苏梦枕冷冷道:“我不会娶她,我也不能娶她。”
两人相互凝视,眼光绝不移向其他地方。苏夜看到的,是苏梦枕异常坚定、冰山火种般的眼神。苏梦枕看到的,则是一张焦灼不安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蓦然多了起来,异乎寻常的多,“我们双方的仇恨,已经到了只有鲜血才能洗清的地步了,不是我死,就是雷损死。我愿意给他和平相处的机会,但他不愿给我。即使一方投诚,另一方也不会相信。我们之间,至少得有一方彻底毁灭。”
他眼中闪着迷惘的光芒,迷惘之中又有惋惜,“你认识我已很久。难道你认为,我会娶仇敌的女儿,让手下万千兄弟都称呼她为夫人?何况,这将置雷小姐于何地?她嫁过来,以后不是看着我杀了她爹,就是她爹杀了我。我苏梦枕怎会做这种事?”
苏夜要插话,却被他打断。他冷冷问道:“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六分半堂的人?你不应该听信他们。”
苏夜不再僵硬木讷,随意地往椅背一靠,笑道:“我倒想听信你,可你根本不肯说。”
苏梦枕明显愣了一愣。要让他语塞可不容易,但他的确露出一时语塞的神情,然后答道:“因为你没有必要知道。”
他这句话,并不是现下的最好选择。因此话一出口,苏夜立即笑了,“是的,我确实不必知道。换句话说,你决心要娶她,只因形势所迫,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她是你一生当中,爱上的第一个人?”
苏梦枕道:“不错,以前或者是,但现在不是,也不可能。你若担心这桩婚事有啥后患,那大可不必。我……”
苏夜笑道:“你怎样?”
苏梦枕道:“我本想等事情结束后再告诉你,你原本不应该搅进这件事。在世上所有人里,你是最不应该搅进来的一个。”
窗外雪花飘然坠落,原先是雪珠,现在变成了稍大些的雪片。不用问,到明天早上,汴梁城内外定然又是银装素裹,一派冬日特有的清冷气质。雪落在地上,对常人而言,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特别大的、羽毛一样的雪絮,才会发出极为轻微的摩擦声。
她想问你现在还爱不爱她,但又觉得何必再问。
她进京时婚约在,她杀六分半堂的人马时婚约在,她在破板门和苏梦枕并肩御敌时,婚约仍在。现实已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她为何还要问个不停?雪落无声,幻梦成空时,同样毫无声息。
苏夜霍地立起,神色已变的一如既往。她笑了笑道:“听起来,你当真不可能娶雷小姐。”
苏梦枕似乎放松了,竟也露出笑容,道:“除非发生奇迹。”
“但奇迹有时候可以发生,也许它真的会发生,”苏夜说,“我并非怀疑你的能力,只是担心你与雷损结亲后,对金风细雨楼可能出现的不利,还有,你又要怎么和你的盟友交代,比如说,五湖龙王?”
苏梦枕方才话多,这时已恢复常态,冷笑道:“难道五湖龙王会管我的婚事?”
苏夜凝视他八到十秒,忽地一笑,颔首道:“肯定不会,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