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帷幔,火红的床帐,火红的被褥,火红的红烛,还有……
火红的男女。
吉日格勒端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摩挲着袖口上并蒂莲的绣纹,听着对面软榻上,男子匀称的呼吸声,嗅着殿中淡淡的酒香,隔着盖头,打量着桌上的那一对红烛,有些微微的出神餐。
匈奴人的婚礼不是这样的。
在大婚那一日,新娘是绝对不会穿着这样沉重繁琐的衣裳,老老实实、不声不响地端坐在房中一整日的,而且还要盖着这样的一块盖头,让人觉得窒息。
匈奴的新娘,大婚的那一日必定是要策马扬鞭的。
那是她一生中最得意张扬的一日,自然是怎么随意怎么来。
她会骑上自己最心爱的一匹马儿,穿上自己最爱的一件衣裳,然后一路高歌,和她心爱的新郎一起去他们第一次相会的地方。
确切的说,匈奴的婚礼只属于两个人,不像汉人这般,两大家子的人凑在一起,又何况是雍宁王府这样的人家斛。
吉日格勒有些疲累,满目的猩红让她晕眩,其实匈奴人对红色并没有特殊的喜爱,但是她却从小就爱极了这抹鲜红。
因为那人说过,汉人的婚礼是火红的。
汉人的新娘都会着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会穿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绣鞋,坐上大红的花轿,从娘家一路被抬到夫家,等着她的,是一个火红的洞房。
光是听着他口中描绘的场景,她都要醉了。
她不知道幻想了多少次自己也能像汉人姑娘那般出嫁,穿着一身凤冠霞帔,从匈奴出嫁,不管他的家在哪儿,都不在意,只要跟着就好。
今儿她倒真的穿上了这一身凤冠霞帔,坐在这火红的洞房里,就像一位汉人姑娘。
她不由得勾了勾唇,笑得苦涩,指肚下面并蒂莲的刺绣,硌得她有些麻木。
终于见到莲了呢,她垂着头,看着袖口上的花纹,一下一下摩挲着那枝蔓缠绕的并蒂莲,眼睛也终于模糊了起来。
记得王叔大婚的那一年,她还小,不过只有十二岁的光景,大人们整日忙的不可开交,她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他也清闲得很,所以她就黏在那人的身边,其实那几日父皇是允了她不用上书堂的,但是她还是一日一日地都朝那人的书斋里头跑。
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喜欢和那个人待在一起,即便那个人不善言辞,往往一整日下来,也不说三两句话,还终日沉着一张脸,锁着眉,但是她就是喜欢坐在他的身边。
对她而言,这个人是特别的。
他不像匈奴的男人那样强悍霸道,他是温柔的,是沉静的,那张脸上漾出的微笑,让她挪不开眼。
十二岁的姑娘,并不小了,且又是在匈奴,这个游猎粗犷的国度,十二岁嫁人的姑娘,也大有人在了。
吉日格勒从前倒并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她是匈奴的嫡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婚礼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她一早就知道,所以也不作他想,但是自从见到了他,就开始不止一次的幻想。
只是对她来说,这个人是不同的,一身儒雅,从骨到皮都是沉静,这样的一个男人恍如天外仙,他让自己这个千尊万贵的匈奴嫡长公主都觉得卑微,觉得不敢靠近,在他面前,自己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哪怕日日跟着他读书识字,就已经让她心花怒放了,她根本不敢想象其他。
……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的声音似是天外传来的仙乐,抑扬顿挫中带着沉沉的低回。
“先生,莲是什么样的?你能和我说说吗?”她坐在书案前,仔细听着,一边托着腮,一边小声问道。
草原上倒是有许多花,一到了春日,更是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好看的紧,但是匈奴并没有莲,所以她从未见过,但是她却觉得面前的人必定就像极了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而这人,说起来,也并不属于匈奴,就像莲一样。
“莲是世间最高洁最深沉的花,”那人放下手中的《周元公集》,白皙的手指按在深蓝的书卷上,眼神很是悠远,“从前我的家乡,也没有莲,当时跟着娘亲学这篇《爱莲说》的时候,我也这样问过娘亲呢。”
“那先生的娘亲,当时是怎么说?”她忙得问道,少女的好奇心最是强,尤其是对自己的心上人。
“可惜娘亲也从未见过莲,但是却和我讲了莲的传说,娘说从前世间并无莲,莲是不被承认的情爱的化身,”他一字一句轻轻地说,对面的少女明眸皓齿,他挪开自己的视线,缓缓地斟了杯送到少女面前,“公主可想听吗?”
“想听,想听,你快讲。”他明明知道,却还非要多问这么一句。
“传说从前,有一家人住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家中只三人,父亲,娘亲,还有姑娘
,父亲勤劳能干,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娘亲勤俭持家,做得一手好饭菜,他们的姑娘清丽端庄,又正值豆蔻年华,是村里所有少年郎的梦中人,所以啊,姑娘家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了,但是姑娘却谁都瞧不上,在那些小伙子的身上,姑娘找不到心动的感觉。”
“姑娘虽然心高气傲,但是却勤劳能干得很,村子外头有一条河围绕着,那是村民家家户户用水的地方,姑娘和其他的村妇一样,日日都去那河边洗衣裳,却从未注意到,河中有条鱼,一直都在暗中注意她,由一开始的惊艳一瞥,到最后的日日痴盼,这条鱼默默交付了心意,但是这姑娘却哪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