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大门紧紧的关着,即便是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也俨然被厚厚的乌云笼罩着,不见天日。
年倾欢就着乐琴的手,从肩舆上走下来。只看了一眼门口垂头丧气的戍卫,便知里头的人,日子一定更不好过。但其实又能算得了什么?吉怜不是有惊无险,还成了官女子么?被怜蕊这么一闹,反而成全了那女子的心思。所以,宫里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让人去通传一声,贵妃娘娘来陪懋嫔说话了。”乐瑶上前,对着其中一名戍卫道。
不多时,宫门才拖着沉重的吱呀声,缓缓的打开。宋代柔亲自迎了出来:“贵妃娘娘身子不便,怎么亲自过来了?只消让乐琴来知会一声,我自去你宫里说话。快进来,里面请。”
年倾欢就着她的手,迈进了宫门。随后才微微一笑:“上次的事情,事先未曾对姐姐说明,反而直接禀明了皇后,姐姐不怪我吧?”
“咳!”宋代柔只顾着叹息,没发觉自己的脸色阴沉的有些不好看:“我自己看不住身边的人,做下了这样没脸的事情,怎么好怪妹妹呢。这丫头侍奉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可从头到尾,我竟然是个稀里糊涂的,怎么就一点儿也没发现她有这样的心思!”
两人穿过正殿四扇木扇门影壁,走进同道堂,与落地罩隔断的偏榻上坐下。忙有侍婢敬奉了茶点,随后屏退了下人,静静的品茗说话。
“姐姐不必忧心,事已至此,吉怜有惊无险的成了官女子,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至于怜蕊伤人,皇后不是已经打发她去了慎刑司,该怎么样处置,那里的嬷嬷自然有法子。姐姐若是舍不得,只等这件事情渐渐淡了,知会内务府的奴才一声,寻个由头,说辛者库缺几个奴才浣洗衣物,把她送过去当差也就是了。多少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里头,也难免姐姐再为她悬心。”年倾欢喝着懋嫔宫里的茶,心头微微凝重。
她一贯不是爱茶之人,孕中多饮红枣之类,茶就碰的更少了。可尽管如此,一喝这茶,就能尝出陈旧之味,显然不是今年的新贡。看来这件事情,对懋嫔的影响着实不小。连带着底下的奴才都敢造次了。“这些日子,姐姐称病闭门不出,莫不是身子真有什么不爽吧?需不需要找个太医来瞧瞧,姐姐可知,病向浅中医,延误了最是不好。”
“多谢妹妹关心。”懋嫔抿了一口茶汤,笑容更为苦涩。“妹妹也瞧见了,我原本就不怎么得宠,有从未诞下过阿哥。好容易生了两个女儿,却均早早夭折。如今岁月催人,我早已经没有出色的容姿了。皇上对我,不过是情面上的关心,终究没有半分爱重的成分。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妃嫔们,早就笑得脸都绿了,又哪里会懂得我的心酸。与其出门让人笑话,不如好好在宫里静静心。倒是和硕易安公主先后来过几次,陪我说说话,用送了好些糕点,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世易时移,年倾欢想,当年懋嫔侍奉在还不是雍亲王的四阿哥身边,那是何等的明艳照人。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旧日的恩情全然不见。有的,只不过是皇上想起时的偶然关询,怎么还能见半点从前的情分。男子,大抵都是这样薄情的。且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凉薄至极。他们心里的天下尚且装不满,又怎么会怜惜“佳人已是黄昏逝,花容美颜曾几时”的旧人。
“姐姐可知,宫里的女子命数大都是如此。看着眼下独占鳌头,风光无人能及的那些,谁又能断言往后她们的日子就一定会如此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吧,没有哪个人能站在风口浪尖上荣宠一辈子,显赫不过是一时的,登高跌重却是必然的。这便是君恩难承的道理了。”
宋代柔连连摇头,轻轻拍了拍年贵妃的手背:“好端端的,我惹妹妹伤心了。你如今身怀龙裔,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竟也说出这样苦涩的话来。可见是真的为我伤心了。好妹妹,我无妨的,不过是脸上有些挂不住罢了。昔年早早的进府侍奉,我以为凭我的姿色,即便做不得福晋,也多少是个侧福晋。谁料到,在我恩宠最盛的时候,李氏便入府了。她的出身和我根本不相上下,又都是汉军旗,可她的手段真的很高明,无声无息的就夺了我的恩宠。”
那是一段痛苦不已的回忆,宋代柔不愿意去想,却总是挥之不去:“成日里,我只能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看着他们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妹妹,那种滋味,如同把心放在热油锅里烹,除了疼还是疼,疼的我几乎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
年倾欢听着心疼,缓缓的闭上眼睛。“难为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