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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三百三十九 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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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云卷云舒,师映川站在距离桃树几步外的地方,彼时天『色』明好,暖风徐徐吹来,到处都是花香,师映川的发丝被微微拂起,映衬着他无瑕美玉一般的绝丽面孔,他看着嵇狐颜,以他的修为,能够清楚地感应到嵇狐颜已是气息断绝,心跳停止,只是那脸上却还带着笑,淡淡的像缠绕在枝头的一缕春风,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师映川不由得想起那张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淡去的柔软面孔,于嵇狐颜而言,那人清水芙蓉般的娇颜,必是至今也未曾稍有忘记过的罢……一时间师映川心中混杂着说不出的许多滋味,到最后,只化为唇边的一声轻轻叹息.

……

夏天很快便到了,天气再不见了春天里的那种柔和的暖热,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滚烫起来.

殿外烈阳高挂,地面被阳光照得明晃晃一片,白得刺眼,站在上面一会儿都觉得被炙得慌,好在树还是有的,遮出大片的阴影,浓荫匝地,这才好些,此时正是晌午偏后,师倾涯刚在皇皇碧鸟那里吃过饭,回到自己宫里便痛快洗了个澡,歪在椅子上看一本从前师映川年少时自己整理的修行心得,师倾涯在几年前就已经搬离了皇皇碧鸟的住处,毕竟渐渐大了,不能还一直留在皇皇碧鸟身边抚育,不过终究受皇皇碧鸟教养多年,两人之间感情很好,与真正的母子也并不差什么,如今师倾涯隔三岔五也总要前去请安探望,时常陪着对方说笑解闷.

天气炎热,不当值的下人都躲去纳凉,那些当值的则是静悄悄地干着各自的差使,弄得周围没有一丝人声,只有殿外树上的那些蝉在有气无力地叫着,不过很快声音就小了起来,显然是下人去粘了蝉,省得聒噪得太厉害,吵到了主子,师倾涯靠在椅子里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手上的册子,这里面记载的都是师映川当年练功时整理出来的心得,这可比干巴巴地自己闷头修行要更有助益,也能够少走一些弯路,眼下师倾涯一边看着,一边手上就不由自主地运用起来,只见少年雪白的指尖微翘,如拈花一般,几道淡青剑气绕着五指流转不息,不见生涩,很是熟稔自若,过了一会儿,师倾涯放下册子暂时歇一歇,就唤人端冰镇酸梅汤来,虽然以他现在的修为,倒是不大在意寒暑影响,但大热的天里,喝上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终究是一种让人舒爽的事情,不多时,一罐子冰镇酸梅汤被送过来,再加上几样井水湃过的瓜果,师倾涯吃了些,又用一方灰销金汗巾浸了冷水,好好地擦了一把脸,顿时觉得十分痛快,当下就脱了外面的袍子,歪到窗下一张凉榻上,继续翻着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修行心得.

或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的缘故,也可能是这样的天气原本就容易让人犯懒,因此不知不觉间,师倾涯的眼皮就渐渐耷拉下来,开始打瞌睡,不过还没等他真的睡着了,外面就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太子到了,师倾涯这才一下子清醒了几分,打起精神吩咐道:"那么,就请他过来罢."说着,起身去洗了洗脸,正用汗巾擦着,晏长河已进来了,师倾涯把手擦了,随意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说道:"有冰镇的酸梅汤,你先喝上一碗,驱驱热气."晏长河笑道:"我正想说快给我一口水喝,可巧眼下就有止渴生津的好东西……这鬼天气,真是晒得人头疼."

晏长河说着,自己就动手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三口两口喝尽,脸上就『露』出爽快之『色』,这时候师倾涯已经坐在镜子前,动手梳头,他先前洗了澡,头发就一直散着,眼下既然已经干透了,就不好再这么披头散发,不远处晏长河见状,就走过去从师倾涯手里拿过梳子,道:"我给你梳罢."这梳头也是有讲究的,像师倾涯这样的年纪,除了身边伺候的人之外,一般也就只有枕边人才会为他梳发,这时被晏长河自手中取过梳子,就愣了一下,但也没反对,只笑了笑,道:"你会梳么?"晏长河『摸』了『摸』他一头乌油油的长发,笑『吟』『吟』地道:"小看了我不是?女子发式繁琐得紧,我自然是不成的,但男子的头发么,来来去去也无非那么几个样子,我有什么不会的?"师倾涯见他这样说,就笑道:"好,那你就给我挽一个大髻就是了,左右我也不出这屋子,在屋里简单随便一点就好,这样的天气,我可是不耐烦束头戴冠的."

晏长河答应着,手里已将师倾涯一头黑发捞住,师倾涯之前就把外面衣裳脱了,以求凉快,眼下那身上只穿着靛青五彩花卉刺绣的轻绡衣衫,能看见里面象牙『色』的贴身冰绸衣裤,晏长河站在他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在镜内相视,细论起来,师倾涯容貌不大像师映川,倒是与他生父季玄婴更类似些,且又有一分祖父纪妖师的影子,整个人单以容貌论,就偏向于秀逸精致,但就是这副本该让人痴『迷』疼爱的面孔,偏偏上面生着的一双眼睛却是湛然有神,灼灼『逼』人,硬是将相貌给人所带来的柔软美丽印象给拧了回来,变成任谁也不敢肆无忌惮欣赏的清美,就如同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固然芬芳动人,却更有利刺在身,一时间晏长河见他唇『色』嫩红,眉眼之间青山秀水,『色』如春晓之花,便向镜内笑道:"都说男生女相是有福的,我小时候见你,还以为是个小妹妹."师倾涯微微一笑:"待我再大些,应该就不是这样了罢."

两人说.[,!]话间,晏长河已经梳通了头发,挽成髻,师倾涯就从匣子里随手取了一支簪子递给他,晏长河却没有接,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贴身放着的小锦袋,解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拿给师倾涯看:"你瞧这个好不好?我觉得应该还算勉强能入你眼,你看看可喜欢么?"师倾涯闻言一打量,原来是个小小的玉簪,这簪子是用一整块纯净的美玉雕刻而成,簪身通体腻白温滑,前头却是淡淡的粉红,被匠人巧手打琢成两三朵半开未开的桃花,极是娇艳,整支簪子温润无瑕,高贵而不张扬,师倾涯就笑了笑,目光在这桃花簪上一转,道:"倒是精巧."[]崩原乱339339

晏长河替他簪上,仔细看了看,脸上就『露』出满意之『色』,师倾涯从镜中看着,目光就渐渐柔和,多少日子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师倾涯不知怎的,就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簪子,我记得师祖也有一个类似的,只是那上面不是桃花,而是一朵雪莲."

晏长河闻言,脸上微微一僵,却是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师倾涯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说着:"大人们的事情原本也不该我这样的小辈来『插』嘴,只是我……总之,很多话,我也只能跟你说一说罢了."晏长河听到这番话,又见镜中师倾涯神『色』寥落,不知怎的,就有一丝怜惜之心生出,师倾涯比自己还小着几岁,这要是在普通人家,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不知事的,但师倾涯却早早就成熟起来,这不止是平日里所接受的多方教育的‘功劳’,复杂的人际关系与身边人,事的耳濡目染也绝对是‘功不可没’的,其实不仅仅是师倾涯,自己也一样,小小年纪就如此早熟,怪谁呢?只因为都是生在这样的人家,所以就不得不早早成熟起来.

一时间晏长河微微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开始发芽,从前尚在心中徘徊的念头进而逐渐明晰起来,再看师倾涯时,就有些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是喜欢师倾涯的,但却好象总是少了点什么,即便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也依旧如此,但今日他却在刚刚一下子突然明白起来,原来少的就是一分怜惜,从前师倾涯样样都不逊『色』于他,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完美得让人只能远远欣赏,然而方才那一瞬间的寥落,却让他有了一种拥其于怀,细细呵护的冲动--原来只是多了那么一丝怜惜而已,感情甚至包括整个人的心情竟是立刻变得截然不同起来,仿佛汤中终于添入了作料,这才香浓完整,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一时间晏长河有些『乱』,看着镜中少年鲜妍如花的面孔,竟是有些心头火热,一只手不自觉地就抚上了对方的肩,轻轻摩挲着,道:"你有心事,哪里不快活,以后跟我说就是……"后面就没说出来,因为两人已经目光交投,师倾涯见到晏长河与往日相比似乎有些古怪的目光,不觉微微一愣,可也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射』过去,有一点询问的意思,晏长河却已拉了他的手,道:"去坐着说话罢."

于是两人就坐到窗下那张凉榻上,晏长河却还拉着师倾涯的手没松,道:"我昨夜还梦着你了."师倾涯有点意外对方会说这么亲昵的话,但也不觉得怎样,就笑道:"好甜的嘴,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少有."晏长河望着少年甜美的笑容,就稍微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一句轻佻的话直接就出来了:"你就不问我到底梦见你什么了?"

这话一说,气氛就有些微妙,彼此虽还年少,但又不是真不懂事的孩子,岂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两人的手绞在一起,师倾涯眼睛就盯着面前的晏长河,片刻,忽然一笑,就凑近了去看,几乎是脸对脸了,说道:"你这个坏家伙……"说话时,一只手已『摸』上对方的腰带,晏长河眼皮一跳,就有点不好的预感,强笑道:"这回该换我来了罢?"师倾涯眨了眨眼,毫不推委:"好啊,只要你能打赢了我."晏长河一听,顿时嘴里发苦,这不开玩笑么,虽然说得好象很公平似的,但以师倾涯的本事,自己哪里能赢得了?

晏长河心上这么想,『迷』『迷』糊糊的也就轮受过去了,这是两人第二次行亲密之事,距离第一次足足已过去了大半年,不过这一回师倾涯虽然还是有些生涩,但比起前头那一遭,已经是好了不少,至少没让晏长河像上次那样太受罪,甚至还略略尝到一丝半点的趣味,一时云收雨散,晏长河搂着伏在他身上微微喘息的师倾涯,『潮』湿的手心在对方光洁的后背上来回抚『摸』着,眼神却飘忽,在想着其他事情,他知道怀里这人也是喜欢他的,但对他却是少了那种热情与渴求,从一开始就是平平缓缓的,虽也有欢声笑语的时候,但也不见有什么爱浓情深.

这么一想,晏长河就有些不足,他把师倾涯放到身边躺着,自己撑着半边身子,低头在少年光嫩如玉的额头上轻轻吻着,师倾涯睁眼看他,就『露』出一点笑容,这个笑容璨然而温暖,只道:"不难受么?"晏长河没应声,一手揽着对方肩头,凑到嘴上深深啄了一下,这才闷声道:"……比上次强多了."说完这话,他再次占据了师倾涯的嘴唇,用自己的唇在上面轻轻蹭了几下,这个举动有些温存,并不带情爱『色』彩,更多的只是表示亲昵,师倾涯就笑,总算是有了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样子,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是应该的,我私下问过人,也好好瞧了些图册和书,自然比那一回要好得多."

晏长河听了就有些脸热,也有些好笑,他想岔过这个不好接话的话题,便随口玩笑道:"我瞧你容貌越发生得好了,我以后只怕要看紧些,免得让人抢了去."师倾涯听了这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淡漠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神『色』淡淡地道:"……是啊,我长得越来越像阿父,前几天父亲还无意间对我说过这话."

师倾涯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只是语气却有着一丝发凉,晏长河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引得师倾涯不喜,他刚想补救几句,师倾涯却已沉沉地枕着他的胳膊,仰面躺着,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不仅仅是父亲恨阿父心肠冷酷无情,其实就连我,心里也不是一点也不怨恨的,我从生下来就被立刻抱到父亲身边,当年发生八大宗师之战一事之后,我又被送到断法宗,这些年以来,明明都是有机会可以父子相见的,但阿父都不曾见我,我去万剑山时,他也往往还是闭关不见人,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淡薄,后来还是他被父亲擒回摇光城之后,我才渐渐能够多见他……长河,平时我听你说过的,你说小时候你父皇亲手教你写字,教你骑马,冬天带你去打雪狐,夏天去河套子网野鸭,你可知道我听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多羡慕你."

师倾涯说完一叹,晏长河心中怜意大起,在他脸上抚摩着,轻声道:"这样不开心的事情,你多跟我说说,别存在心里."师倾涯拿下他的手,淡淡笑了一下,说道:"阿父虽然待我淡薄,也不曾将我抚育,但我终究是他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须得念他的恩,他既然生我一场,那我就要一直都记着."说着,想起自己多次在师映川宫中看到季玄婴以高贵之身却做着伺候人的事,师倾涯心中颇不是滋味,眼神也有些黯然,晏长河见他心情不佳,就劝慰道:"季先生虽对你冷淡些,但帝君终究是疼你的."师倾涯听着这话,不但没有觉得安慰些,反而倒是叫他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滋味,且恰恰就是这一点,却令他的感受无比深刻,那就是如今的父亲,已经变得连他都开始觉得陌生了,而他自己现在也不再像前几年那样,会跟父亲十分亲热撒娇,当下这样想着,不觉就淡淡说道:"其实……父亲他,也是个心冷的人."

话刚出口,已被晏长河用手捂住,少年不敢过多去想对方这番话中所隐指的意味,这里头的意思不能说,就算明白,也不能说,因为说出来就叫人心凉,一时间晏长河只面『色』严肃地轻喝道:"莫要胡说!"他是一国储君,人间极贵,就连天子也不是能够随意处置的,按理说不该有什么畏惧,但一想到那位权势力量已然达到极致的赤眸男子,心中就总有‘敬畏’二字挥之不去,哪怕明明自己可以说是被对方看着长大,也还是有些不由自主地隐隐发怵,这是本能,如此一想,晏长河紧接着就又继续开口缓和了气氛,低声道:"被人听见,万一有小人传进帝君耳中,岂不离间了父子之情?"

师倾涯推开他的手,不以为意的样子,微微浅笑着:"没什么不能说的,父亲从前待我是很好的,后来渐渐就有不同,到如今,我能感觉到的,他修为越高,走得越远,就越对人不大放在心上了,或许有朝一日,他终究会对所有人都不在乎了罢."这样说着,师倾涯却想起曾经自己在师映川宫中时,师映川脸上『露』出的那种带着冷静淡漠的微笑,让他一直记忆犹新,那是一种漠视一切的最沉静的冰冷,还有一丝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疏离,仿佛是神祗在俯视苍生,那种莫可名状的感觉,让人隐隐生寒.

师倾涯说着这邪时,脸上是一派平静,可那话里行间却字字句句都无可反驳,叫人听了都能从中感觉到他的无奈,晏长河也因此没有什么可以开解他的,两人一时无话,师倾涯就唤人送水进来,也不要人伺候,两个少年就各自梳洗了,又给晏长河涂了『药』膏,等到一切都打理妥当,师倾涯就铺开纸动手研墨,晏长河半歪在榻上,刚上过『药』的地方虽还钝钝地疼着,但也不是很厉害,终究伤得轻,他又是武人体质,扛得住,这时他看师倾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是在写信,略一转念,便猜到了几分,就笑着问师倾涯道:"这是在给季宗主写信呢?"

师倾涯点了点头,一面提笔蘸墨,道:"大兄现在是一宗之主,轻易脱不开身,我们兄弟两个也难得见面,只得写信了.况且,梵大哥现在有了孕,我总要写信问一问的."说话间又把一张压在玉石镇纸下的清单拿出来,放到一旁,准备一会儿和信一起塞进信封里,晏长河现在跟师倾涯关系不同,况且这又是家书『性』质,清单上写的东西不会有什么避讳人的,于是就慢腾腾地起身,缓步走过来随手打开单子,瞄了一眼,待看清楚了就笑道:"嗬,这礼物送得着实不少,而且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仔细置办的,可不是泛泛地凑面子整治出来的货『色』."师倾涯边写信边头也不抬地笑说道:"都是些这边的特产,给大兄和梵大哥的,还有给香雪海的一些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我跟大兄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兄弟,他大我十几岁,一向几乎是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的,这些日子不见,怪牵挂.[,!]的,等过年时看看父亲那里怎么说,看看大兄能不能来这边走一趟,正好那时候我那小侄子小侄女也生出来了,顺便一起抱来给父亲好好看一看,一家人团聚,这才是圆圆满满地过了个新年."[]崩原乱339339

说话间,信就顺顺当当地写好了,师倾涯把信纸放在案头等着晾干,打了个哈欠,晏长河见状,道:"困了?"师倾涯点一点头:"有点,昨夜睡得晚."晏长河道:"那就歇个午觉罢."师倾涯正要开口,外面有下人来报,说师映川那边来传,师倾涯便只得打起精神,当下让晏长河在这里休息,自己换了衣裳就匆匆往师映川寝宫赶去,到了地方,只见一室气氛安宁,寂静空旷的殿中不闻半点人声,方榻上坐着青袍少年,纤白手指持一卷古书在读,整个人如同一泓深而静的幽幽潭水,泛不起一丝涟漪,榻旁摆着一座约有大半人高的三足紫铜琉金鼎,正自透气小洞内往外袅袅溢香,晕染出一股股轻浅的薄烟,香气清凉,幽幽散开,令人闻着顿时精神也为之一振,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宝相龙树披着一件纱袍正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乱』,师映川懒洋洋地合衣歪在方榻上,脚上只穿着雪白的纱袜,鞋子整齐地放在地上,师倾涯进来时,他也没有抬头,只是继续读着书,并不看对方一眼,师倾涯看到这样子比自己似乎还稚嫩些的人,不知不觉间,这个人,他的父亲,已经达到了整个天下都要为之动容畏惧的恐怖高度,纵然那『露』在外面的面孔和双手上的肌肤如此晶莹剔透,甚至隐隐能看清楚皮下的血管筋络,仿佛最脆弱易碎的水晶,但这决不意味着与柔弱二字有半点关系,相反,这样看着纤细的身体,其中却有着足以开山裂石的可怕力量……师倾涯上前几步,一丝不苟地行了礼,这才垂手含笑,说道:"父亲派人召了儿子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师映川依旧看着书,用手一指里面,淡淡道:"这天热得紧,你师祖身子不爽,懒怠动弹,他也不耐烦别人伺候,你一向与他投缘,陪他说说话罢."师倾涯听了,微微一愣:"师祖生病了?"他与连江楼感情深厚,当下快步去了里面,就见连江楼穿着单衣正躺在床上,脸『色』不大好,看样子确实是病了,室内隐约有些『药』气,师倾涯连忙上前,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了,此时外间师映川依旧看着书,却有一丝心神分到了别处,听着里面低低的说话声,他并非是在听二人说话的内容,只不过是由此来判断连江楼的身体情况罢了--他终究,还是关心他的.

有师倾涯陪着说说话,连江楼看起来就似乎精神了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一时忽然有人进来送『药』,却是季玄婴,托盘里的一碗『药』滚烫,冒着热气,季玄婴白皙的脸也是一片热红未褪,显然这『药』是他自己亲自动手刚熬好的,师倾涯见了,心里不是滋味,胸腔内有些隐隐的闷痛,他无意识地握了握拳,然后又慢慢松开,但这一切在脸上都不好表现出来,所以他只是忙起身接了『药』,放在床头晾着,这时却听外头师映川漫声道:"……好了,你们两个出去罢."说话间,已是撩帘走了进来,季玄婴闻言,便直接出去,师倾涯回头看看连江楼,又看看师映川,见师映川摆了摆手,这才暗自呼出一口闷气,告了罪,静悄悄地退出.

殿内就剩下两个人,有些静,师映川坐在床前那把师倾涯搬来的椅子上,把床头的『药』碗端起来,觉得还很热,就吹了吹,直到觉得凉了些,可以入口了,这才一手揽起连江楼,把碗凑在对方唇上,微蹙着眉道:"趁热喝了罢."

连江楼面『色』端凝如常,神情平平地一口气喝完了已经温热下来的『药』,师映川红『色』琉璃般的眼中映着男子英俊的面容,他目光带有一丝复杂,这一切似乎都还是熟悉的气氛,熟悉的场景,从前有很多都是如此,只是现在却再没有那种轻松,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那些,但影响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因为这世上最诡秘最复杂的,就是人心.一时间师映川看着连江楼嘴角残余着一点褐『色』『药』渍,就凑上去『舔』了,皱一皱眉:"这么苦."连江楼见他皱眉的样子,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却想到他是极厌喝『药』的,两世都是如此,忽然间不知道怎么,心头微微一触动,忍不住就用手狠狠捏着额角,这不是病痛所致,而是突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生命中曾经有某种极珍贵的东西,早已被自己亲手打碎了,那样的感觉,令连江楼纵然表面上看似一如既往地平淡,但实际上心中却是波澜滚动.

师映川不知道连江楼心里在想什么,但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此刻的不同,他漂亮的瞳孔微微收缩成一条窄缝,有若蛇睛,认真地盯着连江楼,语调淡然地道:"……你在想什么?"他虽然这么开口问了,但其实并不指望对方会回答什么,但连江楼却是看了他一眼,脸上和眼中带着惯常的淡漠和平板,说道:"……在想从前的事."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不记得,仿佛忽然想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是情根深种了,又仿佛是失去他的时候才发现.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刻,不管事实到底怎样,两人之间的那份疏离却是忽然没有了,至少在此时没有,师映川伸出手,然后牢牢握住连.[,!]江楼的手,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老天给他的,好的,坏的,都要接着,所以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说法.师映川这样想着,突然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当年是什么样的心情了,也许连江楼也是一样,他与他都不可能那样纯粹,他们的生命中汇集了太多的东西,到最后早已分不清了.

师映川握着对方的手,他的手指纤长雪白,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双手,看起来精致又绵软,但皮肉下面却是钢筋铁骨,连江楼的手比他大,而且很热,但他这样拉住之后,就紧一紧,并不撒手,他有点太过用力,攥得连江楼微微发疼,但他不理,就这样凑上去,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亲,不管眉眼唇鼻,就这么细碎地吻着,不知道是谁主动伸手,总之渐渐地两人就搂在了一起,倒在床上,嘴唇胶合着,吻得有几分缠绵的意味,却与身体上的冲动无关,而是纯粹出于一种感情上本能的需要,师映川的吻决不凶狠,这让连江楼没有任何抵触的意思,很耐心地回应着他的亲吻,等到这番亲昵终于结束,师映川眯着眼,与正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对视良久,连江楼被他吻得唇『色』润泽,眼尾甚至都泛起一丝浅浅的红,瞳仁乌黑深湛,师映川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就有了自己被淹没在里面的错觉,不知怎的,师映川的视线就好象被粘住似的,一时挪不开去,连江楼似乎也被刚才的那种感觉拢住,没出声,只是看着身下的少年,漆黑深凝的眸子几不可觉地闪了闪,他虽然病中疲乏,但双目依旧还是明亮有神的,不见暗淡,就犹如漆黑夜幕中的启明星,师映川安安静静地没动,没有起来将他推开,只是这么继续保持着目前的这个姿势,然后抬头在他微薄的唇上慢慢吮了一下,连江楼很久不曾体会到如此似水柔情,但此刻,他就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受,融入全身,那是情意缠绵,丝丝缕缕不断,只是这样一点点,都令人心动.

--大道无情,大道至情,究竟孰对孰错,又有谁能知之?

两人很久没有说话,但不管怎样,这种气氛终究不会一直维持下去,师映川轻轻推开连江楼,起身下床,他整一整衣服,望着对方,道:"刚才,我突然想到一句诗."连江楼没有问是什么,只重新躺好,师映川弯腰看他,神『色』温柔,在语调变得平缓的同时,也充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轻声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连郎,你害我良多."

师映川说着,目光已将连江楼此刻的模样尽收眼底,连江楼虽在病中,亦不失英伟丰俊,丝毫不损男『性』的魅力,因为生病刚喝了『药』的缘故,『药』力『逼』得身体发汗,连江楼只穿着单衣,刚才一番纠缠弄得衣襟半敝,『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淡淡地覆着些许薄汗,视线往下,是修长健美的双腿,被薄薄的单裤遮蔽着,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诱『惑』,这样看着,目光好象粘在上面不能移开,师映川就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躁动起来,但偏偏腹下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有些不快,这具身子目前还是太青稚了,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他迫切地想让连江楼为自己生育儿女,但看起来这个想法想要实现,也不知道还要多少年月,这么一想,心中就有些悻悻,他返身取了水来,脱掉连江楼的衣裤,拧了湿『毛』巾为其擦身,连江楼任凭摆布,可怜一个绝顶强者空有一身惊人修为,如今却与常人无异,此时病着,更是不大提得起太多力气,一时师映川忙完,又找出干净衣裳给连江楼穿了,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也不想马上离开,好象如果不这么看一阵子的话,就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心里不妥,连江楼似是有笑力,静静躺着,师映川坐着看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话,后来到底还是起身离开了.

师映川在外间打坐,夏日里的天气有些变幻莫测,不一会儿,外面天空渐渐聚起了云,未几,云层里滚过两道闪,转眼间就闷声隆隆,雨点噼里啪啦地就落了下来,原本被烤得发热的地面很快就被打湿了,微凉的水气弥漫开来,终于算是化解了近日来的闷热暑气,不过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渐渐停了,浓云也依次散去,已是到了傍晚时分,日头将落未落,到处都被那一抹余晖染得如血一般通红,师映川依旧在打坐,而里面连江楼仍自熟睡,因此并没有叫人摆饭,直到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下来,师映川才幽幽睁眼,起来掌了灯,这时透过窗户可以看见远处已经亮起了灯火,如同夜幕中的星子,一簇一簇地闪烁.

还早未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但周围却已是安静之极,唯有烛火偶尔爆一个灯花,轻轻簌簌地颤,这不是一个多么晴朗的夜晚,不但看不见星星,就连月亮也被云层遮挡,将将入夜了,一丝风都没有,也听不到几声虫鸣,师映川掀帘进了里面,连江楼没有醒,他站在床前,看男子英俊的脸容,他这样看看,就有一种微妙的念头突然跃入心头,他发现自己似乎每次都是恰巧,或者说上天总是捉弄,让他两世都在最合适的时候遇上了这个人,爱上这个人,否则的话,如果换了一个时间,也许当年的他和现在的他都已不会再有那种心了,这个人也无法在他的生命中留下那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此想着,师映川似是倾泻了某种情绪,脸上的表情就平缓下来,他把这个人.[,!]的名字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嘴角便勾起些许弧度,最终化作微微一叹--一个人的心中可能一辈子都会深藏着另一个人,那人可以是好,也可以是不好,可以是让人快乐过,也可以是让人痛苦过,但偏偏无论对方做过什么,都让人忘也忘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师映川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动静,但这时候连江楼却醒了,他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但看起来也没大碍,师映川坐下,说道:"……饿了罢,我让人送点吃的来."

不一会儿,一罐子熬得喷香的老鸭粥就送进来,里面撒了一层切得细细的腌萝卜丝,连江楼病着,吃这样的东西正好,至于师映川,他现在对正常饭食的需求很小,吃了两枚鲜果也就罢了,又喝了些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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